為慶祝建黨100周年,傳承發(fā)展提升農耕文明,賡續(xù)中國報紙小說連載傳統(tǒng),中國作協(xié)會員、資深報人逄春階撰寫了長篇小說《芝鎮(zhèn)說》。于5月10日起連載,連載將在農村大眾和壹點號“老逄家自留地”發(fā)布,敬請關注!故事原型發(fā)生地是安丘、諸城、高密三市交界的景芝鎮(zhèn)。圍繞信仰、信念、信心,鄉(xiāng)情、風情、親情,酒禮、酒德、酒神等元素展開,小說再現了芝鎮(zhèn)人在上世紀民族危難之時的悲歡離合、愛恨情仇,挖掘芝鎮(zhèn)紅色基因,突出初心、使命與擔當,贊頌人性香醇懿德之美。真實還原齊魯大地上的普通人的生活萬象,塑造氣壯山河、富有豪俠精神的芝鎮(zhèn)人群像。

子曰:禮失而求諸野……
——題記
我生下來就懂鳥語。能跟自然界的群鳥對話,也能與幽冥界的不死鳥弗尼思神交。一睜眼,就聽見它喊我:公冶德鴻!公冶德鴻!
弗尼思是公冶家祠里供奉的鳥,紫檀木的,透著一抹幽藍。有一年失火,俺嫲嫲從火堆里把它搶了出來。
明代學者方以智在《物理小識》中曾說:“……弗尼思,壽四五百歲,將終,聚香木發(fā)火自焚;易兿x,蟲又變鳥。”天啟三年,意大利人艾儒略編譯的書中也曾用中文對弗尼思有過生動描述。我也沒想到,穿越時空、超越國度、富有永恒魅力的弗尼思,成了我與生俱來的伴侶。
應該是弗尼思喊醒了我。東屋窗下的石榴花,殘紅猶在,像一簇簇火苗。兩只喜鵲蹬著干枝子,硬爪子把石榴花兒蹬散了,花瓣兒散到咸菜甕的秫秸稈兒穿起的圓蓋墊上。公冶德鴻!公冶德鴻!那喜鵲喳喳叫著,撲棱一聲飛了。
爺爺公冶祥仁彎下腰,趴在炕沿上,目不轉睛地瞅我,他也叫:德鴻!德鴻!他叫得不如喜鵲清脆,嗓子有點兒沙啞。爺爺的白胡子梢兒掃到了我的肚皮,掃得我想笑。他先摸摸我的小雞,我的小雞撅起來,從我的肚皮上,飛出一道銀弧,送到爺爺張著的嘴里,爺爺“哎喲喲”“哎喲喲”叫著,笑著,一縮脖子,那道弧線呲過爺爺的頭頂,沖到了火炕下。爺爺說,可了不得,了不得,我孫子找媳婦一定近不了,你看他尿的,這么高,這么遠,這么有勁兒!爺爺咂巴著嘴,嘗著淡咸甘苦。在他眼里,童子尿,是一味藥。
爺爺說我找媳婦一定很遠,讓他說準了。我媳婦是西北邊城的,離芝鎮(zhèn)七千多里。三十多年前,陪媳婦回娘家,從濰州到邊城,坐綠皮火車得六天六夜,再坐驢車一天,才到達鵝卵石壘筑的小院子。
我和媳婦的姻緣,是爺爺和他騎的毛驢在七十多年前的一個傍晚給牽的線。奇怪吧?
爺爺干手抹臉,皺紋抹亂了。他再次趴到炕沿上,瞅著我的肚子。俺嫲嫲做的肚兜一起一伏,肚兜上的兩只喜鵲還在動呢。嫲嫲的針線真好。
爺爺從嫲嫲手里拿過老花鏡戴上,一寸一寸地考察,像帝王巡視國土,像考古學家研究甲骨。他這個婦科老中醫(yī)發(fā)現了我肚皮上有一條黑線,其實是小黑痣。他說這叫玉帶,這孩子將來能當個大官。爺爺的皺紋,如核桃皮的紋路,核桃縫里,有了縱橫的濕。那一線晶瑩,是老人家的淚。
讓爺爺想不到的是,我沒當大官兒,倒是見了不少官兒,縣長、市長、省長、部長等等。沒當官,卻當了個記者。大爺公冶令樞說,記者是無冕之王,也算個官兒,還搖頭晃腦,煞有介事地用毛筆一筆一畫添在了《公冶氏家譜》上。記者算啥無冕之王,是無眠之王,為了寫稿,徹夜無眠啊!后來,《利群日報》社開文藝晚會,我扮演了一會兒皇上,皇上的龍袍是我同事從京劇院里借的,黃袍加身,喜形于色,我長黑痣的腰間有了一條玉帶,也算過了五分鐘官癮。
誰料想,第二天發(fā)燒,眼疼,頭也疼,疼得直撞墻,喊了一夜娘。打針吃藥,折騰了一周,吃了四大爺公冶令棋的三服湯藥,也沒管用,有時還燒得說胡話,背文藝演出臺詞:“朕以為普天之下……”總覺得媳婦不如舞臺上的皇后漂亮,她給我端茶的姿勢都不標準。
娘打聽到芝鎮(zhèn)有個神婆叫藐姑爺,會看蹊蹺病。不妨去看看。
藐姑爺在芝鎮(zhèn)的一個四合院里住,那幽靜小院緊靠著芝鎮(zhèn)酒廠。我聞到了一股酒香。腦海里立時浮現出小時到芝鎮(zhèn)酒廠換酒的情景。
說也怪,到了芝鎮(zhèn),我的病就好了一半。芝鎮(zhèn)酒廠是太熟悉了,即便腿腳不熟悉,我的胃也熟悉,可以說,我是喝芝鎮(zhèn)酒長大的。有一年我去海邊出差,看到“芝鎮(zhèn)號”高鐵,淚一下子滾出來了。馮同學說,別光說,你得寫啊!。
藐姑爺不是爺們,不知為何叫爺。她盤腿坐在炕頭上,也不問我,只是盯著,盯著……一會兒,她頭也搖,發(fā)也晃,黑眼珠滴溜溜轉。她身后窗臺上,有個高腳杯,杯里滿滿的是白酒。搖一回頭,喝一口,再搖頭,一會一杯酒就干了。
讓我納悶的是,她喝了酒,身上并沒酒腥氣,倒有一股清香味。她再發(fā)聲時,變得像個男人的破鑼嗓,甕聲甕氣地說:“公冶德鴻,你真大膽,怎么敢演皇上?!”
(作者:逄春階刊頭題字:逄春偉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