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被敵人用來攻擊的詞語反而變成了新美學的歷史名稱。
長期在法國官方沙龍落選、備受打擊的青年畫家,終于有了為自己團體命名的自信與勇氣。
莫奈的美學
莫奈從十五歲左右就愛上繪畫,從漫畫開始,到十六歲認識了戶外海洋天空風景的布丹,開始走向自然,走向光,走向無邊無際遼闊豐富的光的世界。
從印象派入手,追求光,追求戶外寫生,追求在不同季節(jié)、不同晨昏,對同一處風景的長期觀察。
印象派不只影響畫家創(chuàng)作,甚至也影響到現(xiàn)代人的生活方式,乘坐火車,到河口海濱度假,與家人朋友三三兩兩在風和日麗的季節(jié)在公園野餐,享受休假日的悠閑,這些最早在莫奈畫里看到的現(xiàn)代城市市民的生活方式,已經具體透過政治開明、經濟富裕的結果,成為全世界性的生活現(xiàn)實,成為人們對生活美好的共同向往。
風和日麗,云淡風輕,春暖花開,一個自由解放的時代,一個沒有恐懼,沒有太大憂傷痛苦的時代,一個放下現(xiàn)實焦慮的時代,莫奈帶領他的觀眾走向自然,感覺陽光,感覺風,感覺云的漂浮,感覺水波的蕩漾,感覺光在教堂上一點一點地移動,感覺愛人身上的光,感覺田野中麥草的光,感覺每一朵綻放的睡蓮花瓣上的光,感覺無所不在的光。莫奈的美學是光的信仰,也是生命的信仰。
印象派畫家一直相信光與色彩的互動關系,是因為光,色彩才有了變化,同樣的水波,因為光線的介入,就會產生層次復雜的色溫變化。印象派不只是研究光,其實是使光在色彩里產生更細致微妙的視覺經驗。因此他們堅持走到戶外,感受大自然云影變化中的色彩,讓自己的視覺經歷以前傳統(tǒng)學院美術未曾經歷過的挑戰(zhàn)。
莫奈專注于自己的創(chuàng)作,更深沉地看風景里的光與色彩,更冷靜地分析結構與空間,他真正的狂喜與快樂永遠來自繪畫創(chuàng)作本身,而不是外在的贊美或批評。
莫奈的作品早期以人物畫見長,卻在愛妻去世后,轉而畫諾曼底海岸,畫干草堆,畫魯昂大教堂,足有47年,幾乎沒再畫過任何女人的五官;莫奈長壽,經歷兩次世界大戰(zhàn),經歷因為白內障視覺受傷的痛苦,在完全看不見色彩的狀況里,在八十歲高齡繼續(xù)創(chuàng)作巨幅《睡蓮》,含苞的、綻放的、枯萎的,都是睡蓮,都是華麗的光。
在莫奈的世界里,所有的色彩都泛著一種瞬息萬變的明度。莫奈引領我們開啟了另一種視網膜上的感覺,像是要拯救我們觀看的方式。我們感受到黎明破曉的晨霧浮游于水面,一朵蓮花靜靜綻放;感受到雨后垂柳上的水滴,滴入水池,蕩漾起一圈一圈漣漪;感受到夕陽的光的倒影,一片沉靜的金黃,像是無限委屈,要訴說什么,卻終究沉默逝去。
如果梵高是藝術創(chuàng)作世界孤獨、痛苦、絕望的典型;莫奈恰好相反,他的世界明亮、溫暖,洋溢、流動著幸福愉悅的光彩。莫奈的美學是光的信仰,也是生命的信仰。
《蔣勛破解莫奈之美》
蔣勛 著
北京聯(lián)合出版公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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